意味深长 - E学院

今天，分享一篇老文。

当领导问人事问题时，该怎么办？

《资治通鉴》中有一则故事：

文侯谓李克曰：“先生尝有言曰：‘家贫思良妻；国乱思良相。’今所置非成则璜，二子何如？”

【翻译】魏文侯问李克：“先生曾经说：‘家贫思良妻；国乱思良相。’现在，我想在魏成和翟璜二人中选一人为相，你看谁更合适？”

【解读】魏成，是文侯的弟弟；翟璜，是魏国大臣，也是举荐李克给文侯的恩人。

用代入法去思考，现在，董事长魏文侯问你，选谁当总经理，你该怎么回答？

对曰：“卑不谋尊，疏不谋戚。臣在阙门之外，不敢当命。”

【翻译】李克回答道：“地位卑下的人不谋划尊贵者的事，地位疏远的人不谋划亲近者之事。我本在宫门之外任职，不敢对这种事情发表意见。”

【解读】李克这话，一听就是套话、官话。每一个关心朝政的人，心中都有自认为合适的宰相人选。哪怕你在公司是个打酱油的角色，你也会对谁更适合当总经理有自认为合适的人选。

但李克为什么不说出来呢？哪怕是为了报恩，举荐翟璜不行吗？

在任何组织，人事都是最敏感的问题。李克之所以不愿回答，主要是有三点顾虑：

1、魏文侯是真心咨询，还是假意试探？

宰相，身居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，位高而权重。如果直接说出来，魏文侯会不会想：你为什么推荐他？是不是拿他什么好处了？是不是谋划已久？

李克属于朝廷重臣，未来宰相因为李克的举荐，必然会心生感激。这样两个重臣联合，会导致国君权力被架空，威胁国君统治。

如果李克说出人选，魏文侯要么会选择另一个人选，要么还是选择李克支持的人，但是会把李克调离权力中心，以免结党营私。

2、如果推荐魏成，翟璜知道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忘恩负义？

3、如果推荐翟璜，魏文侯会不会觉得自己并非出于公心，只是为了报恩？

总之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，不管你举荐谁，最终都会得罪另一个人，而且还会让领导忌惮。

文侯曰：“先生临事勿让！”

【翻译】魏文侯说：“先生，这是国家大事，请不要推让！”

【解读】魏文侯再次逼问，李克这下躲不过去了。

其实，李克知道文侯心中更想任命魏成，因为朝中重臣大多都是翟璜举荐的，如果翟璜再担任宰相，文侯怎么能放心？而魏成是国君的弟弟，任命他做宰相，可以制衡翟璜的权力。（这一点在后文有说明）

且看李克怎么回话。

克曰：“君弗察故也。居视其所亲，富视其所与，达视其所举，穷视其所不为，贫视其所不取，五者足以定之矣，何待克哉！”

【翻译】李克道：“君上您只是疏于考察，所以才会有疑惑啊！我们观察一个人时，平常要看他亲近的对象，富贵时看他交往的对象，显赫时看他推荐的对象，困顿时看他有所不为的操守，贫穷时看他拒绝哪些不义之财。只要根据以上五点，就足以判定人选，又何必非要等我来说呢？”

【解读】哪怕魏文侯再三逼问，李克还是没有直接推荐魏成，而是绕了个大圈子，这也正是李克聪明的地方。

人都有自我防御心理，对于别人的意见都是先怀疑，然后再去思考自己的怀疑是否正确。在事关利益的问题上，我们一定要注意说话的方式，不能自认为心底无私就直话直说，否则既害了自己，也害了自己推荐的人。

所以，最好不要直接说出答案，而是帮助对方列出一些需要考虑的条件，最后由对方自己思考、决定。李克的做法，就是如此。他说出了著名的“识人五法”，让魏文侯去对号入座。

再举个例子，在金融行业，如果你要推荐一只基金给客户，怎么做？

普通销售都会这样说：“某某基金很好，优点如下......”客户听到后，大多第一反应会跟魏文侯一样，都是要怀疑：你是不是在骗我？怎么不说缺点呢？哪有那么完美的基金？

资深销售会帮助客户梳理基金池，教会客户选择基金必须考虑的几个要点，让客户自己去判断哪只基金更好。

文侯曰：“先生就舍，吾之相定矣。”

【翻译】魏文侯说：“先生请回府吧，我已经定好宰相的人选了。”

李克出，见翟璜。翟璜曰：“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，果谁为之？”

【翻译】李克从魏文侯处离开后遇到翟璜。翟璜问：“听说国君今天召先生去征求宰相人选，到底定了谁呢？”

【解读】如果你是李克，你会怎么回答？

克曰：“魏成。”

【翻译】李克答：“魏成。”

【解读】当魏文侯向李克咨询人选的时候，李克反复绕圈子，就是不愿意直接说出人名。但现在翟璜来问，李克却没有任何废话，干脆利索说出了“魏成”的名字。

为什么？

当翟璜来问的时候，李克可以有两种回答：

1、我不太清楚，这事由君上本人决定。

2、直接说出心中的人选。

我想，大多数人会选择第一种回答，甚至有些小聪明的人还会这样说：“我跟君上说了不少您的好话，不知道有没有用，最后还得君上来决定。”

为什么李克没有选择第一种回答方式呢？

当李克从魏文侯处离开后，翟璜急不可耐的跑来打听人选，而且直接了当的问，没有任何客套话，可见他内心是多么渴望宰相的职位。

我们去面试工作，如果被录取了，会觉得这是我们靠实力争取来的；如果没有被录取，心中难免会怀疑，是不是有什么黑幕？是不是有人走后门了？

这就是人性！一个东西归自己所有，我们就认为公平；如果被别人拿走，我们就觉得不公平，怀疑有黑幕。

如果采用第一种回答方式，等宰相任命结果出来，你觉得翟璜会相信吗？李克越是含糊其辞，翟璜的疑心反而会越重。

恩恩怨怨，没有恩就没有怨，有多大恩，就有多大怨。翟璜和李克的这个心结一旦留下，不满会在心中发酵，矛盾终会在某个时刻爆发。

所以，倒不如把事情说开，直接指出对方心里介意的事，把矛盾都挑明。

翟璜忿然作色曰：“西河守吴起，臣所进也。君内以邺为忧，臣进西门豹。君欲伐中山，臣进乐羊。中山已拔，无使守之，臣进先生。君之子无傅，臣进屈侯鲋。以耳目之所睹记，臣何负于魏成！”

【翻译】翟璜脸色大变，忿忿不平道：“西河守令吴起，是我推荐的。国君担心内地的邺县，我推荐西门豹。国君想征伐中山国，我推荐乐羊。中山国攻克之后，没有人去镇守，我推荐了先生您。国君的公子没有老师，我推荐了屈侯鲋。凭耳闻目睹的这些事实，我哪点儿比魏成差！”

【解读】翟璜的表现，再次显示出他对宰相职位不加掩饰的野心。他认为自己给魏文侯推荐了那么多文武百官，理应得到宰相之位。

李克曰：“子言克于子之君者，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？君问相于克，克之对如是。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，魏成食禄千钟，什九在外，什一在内；是以东得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。此三人者，君皆师之；子所进五人者，君皆臣之。子恶得与魏成比也！”

【翻译】李克说：“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国君，难道是为了结党以谋求高官吗？国君问我宰相的人选，我说了刚才那一番话。我所以推断国君肯定会选中魏成为相，是因为魏成享有千钟的傣禄，十分之九都用在外面，只有十分之一留作家用，所以向东得到了卜子夏、田子方、段干木。这三个人，国君都奉他们为老师；而你所举荐的五人，国君都任用为臣属。你怎么能和魏成比呢！”

【解读】翟璜上面说自己推荐了五位大臣，其中有两个是统兵大将，有两个是地方行政长官，还有一个是太子的老师。如果再算上级别低的官员，应该还有更多是翟璜举荐的。

李克说：“你把我介绍给你的国君，难道是为了结党以谋求高官吗？”话外之意，吴起、西门豹、乐羊、屈侯鲋和我都是你推荐的，你再当了宰相，那魏文侯能放心吗？

魏成，推荐的都是文人，都是不愿做官的道德楷模，而魏成自己家里也不积蓄财货，政治上相较翟璜要安全太多了。

翟璜逡巡再拜曰：“璜，鄙人也，失对，愿卒为弟子！”

【翻译】翟璜听罢徘徊不敢进前，一再行礼道歉说：“我翟璜，真是个粗人，失礼了，愿终身为您的弟子！”

【解读】看来，翟璜听懂了李克的警醒之意。

最后，以当年明月在《明朝那些事儿》中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结尾：

“很多人问，为什么看历史，很多人回答，以史为鉴。

现在我来告诉你，以史为鉴，是不可能的。

因为我发现，其实历史没有变化，技术变了，衣服变了，饮食变了，这都是外壳，里面什么都没有变化，还是几千年前那一套，转来转去，该犯的错误还是要犯，该杀的人还是要杀，岳飞会死，袁崇焕会死，再过一千年，还是会死。

所有发生的，是因为它有发生的理由，能超越历史的人，才叫以史为鉴，然而我们终究不能超越，因为我们自己的欲望和弱点。

所有的错误，我们都知道，然而终究改不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