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次震惊天下的刺杀行动（下）

书接上文。

第五章咸阳宫刺杀

遂至秦，持千金之资币物，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。嘉为先言于秦王曰：“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，不敢举兵以逆军吏，愿举国为内臣，比诸侯之列，给贡职如郡县，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。恐惧不敢自陈，谨斩樊於期之头，及献燕督亢之地图，函封，燕王拜送于庭，使使以闻大王，唯大王命之。”

秦王闻之，大喜，乃朝服，设九宾，见燕使者咸阳宫。

【翻译】到了秦国后，荆轲拿着价值千金的钱财礼物，重重地贿赂秦王嬴政所宠爱的随从官蒙嘉。

蒙嘉因此替荆轲给秦王传话：“燕王实在是畏惧大王你的威严，不敢兴兵与大王对抗，想向大秦称臣，就像个郡县一样，只求能保全祭祀祖先的宗庙。又实在害怕，不敢亲自来，便砍下樊於期的首级，同时献上燕国督亢的地图，用匣子封存好，命使者给大王送来。希望能得到大王的指示。”

秦王听了之后，非常高兴，身着正式的朝服，设九宾，以最高礼遇迎接来自燕国的使者。

荆轲奉樊於期头函，而秦舞阳奉地图柙，以次进。至陛，秦舞阳色变振恐，群臣怪之。荆轲顾笑舞阳，前谢曰：“北蕃蛮夷之鄙人，未尝见天子，故振慴。愿大王少假借之，使得毕使于前。”秦王谓轲曰：“取舞阳所持地图。”

【翻译】在咸阳宫中，荆轲手捧装有樊於期首级的匣子，副使秦舞阳捧着装地图的盒子，依次前进。当来到宫殿的台阶下，秦舞阳露出惊慌恐惧的表情，群臣都觉得奇怪。

荆轲连忙打圆场，说：“他就是个北方乡下来的粗人，从未见过天子，因此害怕得发抖。希望大王别跟他一般见识，让他继续完成进献的使命。”

秦王说：“你把秦舞阳手里的地图拿过来。”

【解读】不怕神一样的对手，就怕猪一样的队友。秦舞阳果然掉链子了。

但为什么要派秦舞阳去呢？

他十三岁就杀过人，只能算个少年犯。街头杀人跟行刺是完全不一样的能力。行刺，不仅需要精湛的武艺，更要稳定的心理素质。

类似这样的案例，今天也很多，这类罪犯往往缺失人性，无视规则，但不等于说他们就勇敢。相反，他们在心理上往往还存在欺软怕硬的一面。

正因如此，杀人犯秦舞阳一进咸阳宫，看到威严肃杀的大殿，心态就崩溃了。

后来查询资料才知道，原来秦舞阳是燕国名将秦开的孙子，可能在太子丹看来，秦舞阳比荆轲更有家国情怀，根正苗红，思想过硬。按照预先的安排，也是由荆轲手捧装有樊於期头颅的木匣，而“图穷匕见”的主角本该是秦舞阳。

另外，史书只说秦舞阳少年杀人，并没有交待他去刺秦这一年多大，所以他的年龄无从得知。

轲既取图奏之。秦王发图，图穷而匕首见。因左手把秦王之袖，而右手持匕首揕之。未至身，秦王惊，自引而起，袖绝。拔剑，剑长。操其室。时惶急，剑坚，故不可立拔。荆轲逐秦王，秦王环柱而走。群臣皆愕，卒起不意，尽失其度。而秦法，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；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，非有诏召不得上。方急时，不及召下兵，以故荆轲乃逐秦王。而卒惶急，无以击轲，而以手共搏之。

【翻译】荆轲从秦舞阳手中拿过地图献上，将地图的一端递给秦王，自己托着另一端慢慢展开，当地图展到尽头时，露出了匕首。

荆轲趁势左手抓住秦王的袖子，右手拿起匕首，向秦王刺去。还没刺到秦王身上，秦王大惊而起，一下把袖子给挣断了。秦王连忙去拔随身佩戴的宝剑，但因剑太长，自己也惊慌失措，一时怎么也拔不出来。眼看荆轲追来，秦王只好绕着宫殿的柱子跑。

台阶下的群臣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，都乱了方寸，不知道该怎么办。而且秦法规定，殿内的大臣侍从都不允许携带武器，而殿外的兵士没有得到秦王的命令就不得入内。

秦王也过于惊慌，没有呼唤兵士护驾，所以才被荆轲追着跑。殿内的大臣，实在没办法，只好赤手空拳跟荆轲对打。

【解读】为什么图穷匕见后，荆轲拿着匕首就向秦王刺去？不是要劫持秦王吗？而且离的这么近，为什么还刺不中？

首先我们要知道，咸阳宫行刺这一幕，不是司马迁臆测出来的，他有现场目击证人，就是马上要出场的御医夏无且。

如果荆轲要劫持秦王，他首先就要用左手控制住秦王，然后右手拿匕首指着秦王，从而达到胁迫的目的。夏无且只是个御医，站得应该较远。站在远处，看荆轲用匕首“指”着秦王的动作，就误以为是“刺”。

这是我对本段描述的理解，否则又变成刺杀秦王了。

本来劫持秦王需要两个人配合，一个抱住秦王，一个用匕首威胁。现在秦舞阳掉链子了，就把所有任务落到荆轲一个人头上，造成既不敢杀，又控制不住的尴尬局面。

而且太子丹给荆轲的这把匕首涂了剧毒，但凡划伤就能马上致死，荆轲拿着这么一把匕首去面对秦王，既要制服对方，还得小心不能把对方划伤了，还要时时刻刻注意周围秦王的侍从，流程之复杂，难度之高，堪比外科手术。只有到最后看劫持无望时，他才决定杀死秦王，可已经来不及了。

另外，在荆轲追逐秦王的过程中，秦舞阳去哪了？你倒是上来帮忙啊？

只有一种解释，秦舞阳被群臣围住，一顿拳脚活活打死了。

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，秦王方环柱走，卒惶急，不知所为，左右乃曰：“王负剑！”，负剑，遂拔以击荆轲，断其左股。荆轲废，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，不中，中桐柱。秦王复击轲，轲被八创。轲自知事不就，倚柱而笑，箕踞以骂曰：“事所以不成者，以欲生劫之，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。”于是左右既前杀轲，秦王不怡者良久。

【翻译】这时御医夏无且用药囊砸向荆轲。在这当口，左右大臣喊道：“大王，把剑背到背上，再拔出来。”

秦王终于拔出剑，刺向荆轲，斩断了他的左腿。荆轲在摔倒的同时，将匕首向秦王掷去，但扎在柱子上。秦王又用剑刺了荆轲八下。

荆轲受了重伤，自知任务失败，便靠在柱子上大笑，叉开双腿，骂道：“我之所以没有成功刺杀，只是因为想劫持你，逼你签下归还诸侯国土地的契约，再回国复命。”

侍卫上前杀了荆轲，而秦王目眩了好久。

【解读】我很纳闷的是，就算荆轲劫持秦王成功，逼迫秦王签下契约，他怎么把契约带回燕国呢？出不了咸阳宫，他就得被杀死。

退一万步，就算荆轲把契约带回燕国，秦王真的会履约吗？一张纸而已，秦国本就是不讲信义的国家，一张纸能约束得了？

是太子丹太单纯，以为秦王是金口玉言，轻易就会把侵占的各国土地还回去？还是太子丹太愚蠢，把江湖道义那一套带到国与国的外交中，以为靠劫持或刺杀就能改变世界格局？

历史已经不容假设，如果秦舞阳没掉链子，成功劫持秦王后会怎么做，我们永远也没法知道了。

已而论功，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，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，曰：“无且爱我，乃以药囊提荆轲也。”

【翻译】事后，论功行赏，也处罚了相关责任人。秦王特地赏赐御医夏无且黄金二百镒，并说：“无且最忠心，幸亏他当时拿药囊投击荆轲。”

第六章余波

于是秦王大怒，益发兵诣赵，诏王翦军以伐燕。十月而拔蓟城。燕王喜、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。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，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：“秦所以尤追燕急者，以太子丹故也。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，秦王必解，而社稷幸得血食。”其后李信追丹，丹匿衍水中，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，欲献之秦。秦复进兵攻之。后五年，秦卒灭燕，虏燕王喜。

【翻译】秦王大怒，发兵攻打燕国。燕王喜为了自保，被迫杀了太子丹，把头颅献给秦王，试图平息秦王的怒火。又过了五年，秦灭燕，俘虏燕王喜。

其明年，秦并天下，立号为皇帝。于是秦逐太子丹、荆轲之客，皆亡。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，匿作于宋子。久之，作苦，闻其家堂上客击筑，彷徨不能去。每出言曰：“彼有善有不善。”从者以告其主，曰：“彼庸乃知音、窃言是非。”家丈人召使前击筑，一坐称善，赐酒。而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，乃退，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，更容貌而前。举坐客皆惊，下与抗礼，以为上客。使击筑而歌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。宋子传客之，闻于秦始皇。秦始皇召见，人有识者，乃曰：“高渐离也。”秦皇帝惜其善击筑，重赦之，乃矐其目。使击筑，未尝不称善。稍益近之，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，复进得近，举筑朴秦皇帝，不中。于是遂诛高渐离，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。

【翻译】秦国统一天下后，大肆搜捕太子丹和荆轲的门客，众人四散逃亡。

高渐离改名换姓，给别人做佣人，隐藏在宋子这个地方。时间一长，高渐离感觉做佣人太辛苦了，每次听到主人家有人击筑，就停下脚步，舍不得离开。还经常点评：“这个人击筑哪里比较好，哪里做的又不足。”

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主人家，主人便叫高渐离来表演击筑。高渐离表演后，所有人都称赞他击得好，还赐酒给他喝。最后，高渐离成为了这家人的座上客。

秦始皇听说这件事后，便要召见高渐离。有人说：“这人是高渐离，被通缉的罪犯。”但秦始皇怜惜他的才华，法外开恩，赦免了死罪，但叫人弄瞎了高渐离的双眼。

后来，高渐离也给秦始皇表演击筑，没有一次不被称赞的。慢慢的，秦始皇的戒备心也放下了。有一次，高渐离趁着靠近秦始皇的机会，抡起“筑”这个乐器就去砸秦始皇，可是由于眼瞎的缘故没有砸到。

最终，秦始皇处死了高渐离，自此再也不轻易接近六国的人。

【解读】故事终于结束了。田光死了、荆轲死了、秦舞阳死了、太子丹死了，最后连高渐离也死了。

剧终。

彩蛋

太史公曰：世言荆轲，其称太子丹之命，“天雨粟，马生角”也，太过。又言荆轲伤秦王，皆非也。始公孙季功，董生与夏无且游，具知其事，为余道之如是。自曹沫至荆轲五人，此其义或成或不成，然其主意较然，不欺其志，名垂后世，岂妄也哉！

【翻译】太史公说：世上关于荆轲的传言，其中说到太子丹命运时，有“天雨粟，马生角”的说法，言过其实了。又说荆轲曾刺伤秦王，这也不是事实。

当初，公孙季功，董生和夏无且结伴游历，曾听夏无且详细讲过整件事，然后他们又对我说了。